溟若轉過身去，眼淚接二連三的往下墜落，她忍住了想要留在紫昭一身邊的沖動，跟宥司快速的消失在了深夜裏。紫昭一望著她們漸行漸遠的背影，嘴角輕揚，轉過身去回到了東裏府。

燿光並沒有立刻就寢，而是跟九鳳一起研究癲狂咒術的施展方法。上一世的時候，她也曾在別人身上用過此術，效果自然是不用說的，被施術人連半柱香的時間都沒有堅持得了，便失去了理智，轉而瘋瘋癲癲的東奔西跑，有的人甚至因為喪失神智而大開殺戒，但是沒過多久，體內的血氣便被蠱蟲吸食的差不多了，轉而血液枯竭致死。癲狂之術要比嗜血咒痛苦百倍，不僅對其精神造成了極大的摧殘，肉體更是殘敗不堪，幾乎無法再被治愈。

由於太久沒有運用此術，燿光已經對此略微生疏了，但是她要確保楚家上門謝罪的時候能夠悄無聲息的施展此術法，就必須提前操練。

燿光閉上雙目，雙腿盤坐在地上，攥著雙拳，在心中默念咒語，試圖將蠱蟲從地底下逐漸召喚出來。她讓九鳳持刀隔開了自己的左手小指頭，血液逐漸從傷口處溢出來，最後順著手指低落在地上。半晌過後，地下終於有了些微動靜，九鳳將腦袋附在地面，聽見下方發出了悉悉索索的聲響，低聲對燿光說道：“來了，蠱蟲聽到你的召喚聲了。”

燿光聽見了九鳳的聲音，卻並未對此有所回應，仍舊集中精力將咒語默念了數遍，直到蠱蟲徹底從地上的縫隙裏鉆出來，爬進了燿光率先放在地上的小黑瓶子裏。燿光睜開眼，將手指懸在瓶子上空，用力從傷口處又擠出了幾滴血，血液迅速融入了蠱蟲的體內，燿光的巫之氣化為白色霧氣緩緩從指間飄出，最後盤旋在小黑瓶子中央，迅速被蠱蟲所吸收。

九鳳見狀，迅速伸手拿起蓋子塞住了瓶口，舉著它上下打量，眼中多了幾分狡黠，說：“真想不到，這小小的黑瓶子，竟然能夠在一瞬間侵蝕那麽多人的理智，光是聽聽就覺得異常的神奇。”

“給我吧，先存在巫戒裏，待楚家人前來，我便可趁機對他們下蠱了。”燿光打開巫戒，將小瓶子小心翼翼的塞了進去。

她擡頭看了看夜空，此時最後一點蟲鳴聲也已經被無盡的黑暗給吞噬了。她伸手將半開的窗戶合上，轉過身對九鳳說：“天色不早了，再不休息估計明天要起不來了。”

九鳳笑道：“這種話也只是針對你而已，我可是神獸，睡眠對我而言，可有可無，你又不是不知道。”

“嗯，我當然知道，就當我剛才是白說了吧。好了，我睡覺了，你若是不想休息，就幫我看著點門吧，以防還有類似宥司那樣的人突然闖進來。”燿光掀開被子，直直地將身體塞了進去，慢慢閉上雙眼，平靜的呼吸有規律的上下起伏。

化為原形的九鳳朝前走了兩步，在床邊上慢慢趴了下來，時刻註意著門外的動靜。宥司和溟若走後，東裏府變得格外的靜謐，應該不會再發生什麽情況了。

隔天一早，天還沒有大亮，楚昭玉便聽從了楚世真的命令，坐著馬車前往皇宮。楚昭玉答應了楚世真和燕沫，在他們前去東裏家道歉之前，她必須要先去皇宮面見宣於啟，就當是讓他卸下自責感，對神智的恢覆多少也會有些好處。

楚昭玉面無表情的坐在馬車內，她的身體隨著馬車的顛簸左右搖晃。楚昭玉心亂如麻，腹部不時傳來輕微的疼痛感，她總是這樣，每次心中一緊張，就會肚子疼。宣於啟在她的印象中，與十惡不赦的惡魔沒什麽兩樣，可盡管如此，她還是要依照楚世真的命令前去看望他，就當是最後為楚家做一件存於道德範圍內的事了吧。

楚世真提前跟宮門口的侍衛們打了招呼，他們也都跟皇上稟報過了，得到同意之後，他們才順利的進入了皇宮。楚家的馬夫在宮內人的帶領下，直奔宣於啟的住所，他住的地方不算很遠，雖然附近的守衛偏多，但離宮門並沒有太大的距離。

宣於默也知道了楚昭玉今日要來的消息，他提前派人在門口守著，一有楚昭玉的消息立刻向他稟報。果不其然，楚昭玉剛到沒多久，宣於默便從門口走了出來。楚昭玉一擡頭便看見了他，他比以前瘦了一大圈，但依舊是高大的。

宣於默陰著臉，一張口便要奚落她：“你果然來了，我還以為你這這輩子都要對外假稱自己葬身火海了呢。”

“見過二殿下。”盡管楚昭玉並不想對他行禮，但是看在他還是皇子的身份上，還是對他屈了一下膝。

“行了，別裝了，都這個時候了，還假裝講究什麽禮數，又不是不知道我現在正在軟禁中。”宣於默沒聲好氣的回道，曾經眼中閃爍著的霸氣已然再也找不到了。

楚昭玉低著頭，說：“既然二殿下都這麽說了，那昭玉也就不用多禮了。今日前來，是特意來看四殿下的，二殿下應該也已經知道我的目的了。”

“哼，我當然知道你的目的，不就是嫌四弟還不夠瘋嗎，所以故意前來刺激他，好讓他連最後一絲理智都喪失掉。”宣於默的語氣中多了幾分嘲諷，看著楚昭玉的眼神也閃爍著陰寒之意。

楚昭玉搖了搖頭，面無懼色，說：“殿下不必冷嘲熱諷的曲解我的意思，不過若是殿下執意這麽想的話，我也沒有意見，反正宣於啟已經這樣了，造成現在這一切的，也都是他咎由自取。”

“你！”宣於默突然上前幾步，走到了她面前，險些就要伸出手掐住她的脖子，可是被站在楚昭玉身後的侍衛給組織了。

宣於槡早知道讓楚昭玉單獨前來很不安全，便叮囑禦衛軍們務必要保證楚昭玉的安全。宣於默一人之力，無法抵過宮中的百萬雄兵，便只能收回雙手，退後兩步與楚昭玉拉開了距離。

宣於默陰陽怪氣的說：“並不是四弟咎由自取，全因你這個女人太過陰險，不僅害了他的一聲，也順便連累了我，你的身上可事關我們兄弟二人的前程，你應當覺得萬分羞愧才是。”

“好了，殿下不用多說了，宣於啟現在哪裏，快點帶我去見他，見過他之後，我會馬上離開這裏，希望這是我與他的最後一次見面了，未來的日子裏，我不想再與他牽扯上任何關系。”楚昭玉心急如焚，只想趕緊完成楚世真交代的任務，然後頭也不回的從皇宮中離開。

宣於默見狀，又是冷笑一聲，說：“好，既然你這麽絕情，我也只能幫四弟抱不平了，除了這件事情以外，我無能為力。”

楚昭玉沒有說話，只是擡起頭微微看了他一眼。

宣於默說：“走吧，我帶你去見他。”

楚昭玉跟在宣於默的身後快速走入宮殿中，這裏雖是偏院，可以就比外面大家族的府邸要氣派許多，縱然宣於槡並不喜歡這兄弟二人，可還是顧及了皇族的顏面，沒有讓他們過太艱苦的日子。

宣於默帶著楚昭玉拐進了一個更小的院落，大門才剛被推開，楚昭玉便聽見一陣尖叫聲，時而歡呼，時而哭嚎，聲音怪異，情緒乖張。

直到楚昭玉進了大門，這才看清楚聲音的來源。只見宣於啟穿著一身白色錦衣，頭上雖然戴著象征身份的白玉，可是兩邊的頭發卻胡亂的散著，那些碎發該是被自己的手指給勾出來的。他的白衣上沾滿了泥巴，衣服皺皺的不成樣子。俊秀的面龐上充斥著瘋癲之色，雙眼呆滯，絲毫沒有了以前的靈光，乍一看就像是個沒有自我意識的傀儡人。

宣於默走上前去，試圖將他從地上拉起來，他說：“四弟，你看看我帶著誰來看你了，你是否還認識她？”

宣於默說完，雙臂用力，將宣於啟拉了起來，直接扶著他站到了楚昭玉的面前。楚昭玉的呼吸逐漸變得急促，她漲紅了臉，皺著眉倒退兩步，並不想去宣於啟挨得太近。

宣於啟楞了一下，緩緩擡起頭，楚昭玉不由自主的心慌起來，卻聽見宣於啟傻笑一聲，說：“你是誰，你是哪家的漂亮姐姐，是來給我送好吃的嗎？”

宣於啟說完，伸手就要放在楚昭玉的肩膀上，楚昭玉連忙向旁邊側身，躲過了宣於啟的魔爪。宣於啟撲了個空，踉蹌了兩步差點摔倒在地，還在被站在旁邊的宣於默給扶了起來，這才避免一陣痛摔。但是他的目光依舊停留在楚昭玉的身上，像是在夢游似的喃喃道：“你是誰，為什麽要來看我，又不給我送吃的，那為什麽會出現？”

他說起這些話來，只是出於他的本能而已，腦子裏並沒有真的去思考這些原因，又或者說，現在的宣於啟，已經不知道思考是怎樣的一種情緒了吧。

楚昭玉站在原地，逼迫自己不要再躲避他的視線，她輕啟朱唇，說：“宣於啟，你應該向我道歉，你知不知道？”

楚昭玉曾經無數次回想起那一天，宣於啟在她身上做出了罪惡的舉動，像是撕裂了她身上的一層皮，永遠都無法愈合。可眼前的宣於啟已經瘋了，估計自己曾經做過什麽事情全都忘記了，甚至忘記了他是誰，他又為什麽會被囚禁在皇宮中。

有那麽一瞬間，楚昭玉希望他能恢覆如初，直到他親口對她說一句“對不起”。可是這一天似乎不會再到來，以前的那個宣於啟也再也回不來。楚昭玉只覺得這樣的結果太過便宜了他，像宣於啟這種人，就應該被雷電劈成兩半，在無盡的濃煙之中徹底被打散他的靈魂，永世不得再重生。

宣於啟傻乎乎的笑了兩聲，一會兒看看楚昭玉，一會兒又看了看宣於默，忽而又躺倒在地，不管宣於默怎麽拉扯都堅決不起來。宣於啟在爛泥上打著滾，假象自己是在空中自由自在的飛翔，他瞇起雙眼，眺望頭頂的藍天，大聲喊道：“小鳥，翅膀！”

楚昭玉不停的來回躲避，生怕被他腳下濺起的爛泥給打濕了裙擺。

“你滿意了嗎，看見宣於啟這副樣子？”宣於默苦笑一聲，無奈的盯著在地上來回滾動的宣於啟，問道。

楚昭玉卻又反問他：“何為滿意，何為不滿意？看著他人痛苦，是滿意，自己經歷痛苦，則為不滿意，你是這個意思嗎？”

宣於默說：“你知道什麽意思，又何必向我確認？”

楚昭玉點了點頭，說：“好，我知道了。那我準確的告訴你，我不滿意！我希望他不是瘋了，而是死了！”

宣於默被她陰狠的語氣給怔住了，他回過頭來再次看向楚昭玉，卻發現她的眼中多了幾分肅殺之意。他心中一驚，知道楚昭玉可能會忽然對宣於啟出手，於是迅速抽身擋在了宣於啟的身前。說時遲那時快，楚昭玉果然冷不丁的伸出了手掌，匯聚了九成的巫之氣，驟然擊向宣於啟的胸口，卻被宣於默給擋住了。楚昭玉來不及收手，掌心不偏不倚，正中宣於默的心臟。

宣於默悶哼一聲，被擊出了五步之外，重重的摔倒在地，與宣於啟的身體撞在了一起。宣於默捂著胸口，噴出了一大口鮮血，劇烈的咳嗽了兩聲，張著嘴巴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。

楚昭玉皺眉，問：“你、你怎麽……”

楚昭玉想說的是，為什麽她的一掌，竟然能夠重傷宣於默的心脈，以他的實力，不應該這兒脆弱才是。

宣於默伸手擦幹嘴角的血跡，說：“你以為我們只是被單純的禁足嗎，宣於槡怕我們合力逃走，率先給我們吃了散巫丸，我的巫之氣已經所剩無幾，這些年的修為已盡數化為虛無，如今的我，只擁有最普通的身軀，其他的什麽也不剩了……”

他還沒有說完，又劇烈的咳嗽了幾聲，再次從口中嘔出大一灘血跡。他虛弱的身體已經沒有力氣再支撐下去，雙手一軟，便又轟倒了下去，仰躺在地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，仿佛再動幾下，心脈便會驟停。

楚昭玉擡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掌，慢慢將體內的巫之氣給收了回去。面對現在的情況，就算楚昭玉不出任何力氣，也能夠一刀斬斷他們二人的脈搏了。可是楚昭玉忽然又不想這麽做了，因為她看見宣於默身後的宣於啟慢慢的站起了身子，費力的將宣於默拉起來，一邊拉一邊含含糊糊的說：“三哥，三哥，你怎麽了，你想睡覺了嗎，我帶你去屋子裏睡。”

宣於啟是真的神志不清，總是將宣於默喚為三哥，時間久了，宣於默也懶得糾正了，反正每次說完宣於啟就又會忘了，不如任由他這麽叫著吧。

“三哥，你醒一醒呀，地上涼，我們去裏面睡覺。”宣於啟難得說了一句口齒清晰的話，他費力的拉扯著宣於默的衣角，想將他拖到屋子裏去，可是拽了幾下，發現自己拽不動，便又放棄了。在口中嘀咕了幾句，便回過神又玩自己的了，轉而將宣於默重傷的事情拋之腦後了。

宣於默深深吸了一口氣，心口疼的厲害，楚昭玉的這一擊，幾乎要了她的半條命，估計等他緩和過來，已是正午將至了。

楚昭玉本想一舉殺了宣於啟，可眼前的這個情況，讓楚昭玉不想再動手。趁人之危並未君子所為，失去了巫之氣的兄弟兩，已經不值得楚昭玉再花力氣去對付了，也許最好的報覆就是讓他們兩個繼續過這樣的生活，最好就這麽永無止境的循序漸進下去，讓他們在自己的世界中慢慢迷失。

“沒有聽到宣於啟的道歉，反而是你替他受了這一掌，或許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。我也不為難你們了，就希望你們兩個能長命百歲，繼續在暗無天日的深宮中掙紮吧，就當是為自己所做的那些壞事做救贖了。”楚昭玉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和頭飾，最後壓制住了心中的怒火，迅速的轉過身去，慢慢離開了這裏。

宣於啟望著她的背影，喃喃道：“怎麽走了，還沒給我帶吃的呢。”

楚昭玉繞進了一片竹海，清新的空氣像是為她打開了另一扇門，讓她可以無所忌憚的在這片純凈的空間裏放飛自我。她眼角不知不覺滑落了一滴眼淚，像是凝聚著過去的悲傷，一下子全都脫離了自己的身體，徹底的解放出來。

再見了，宣於啟，希望你下輩子能夠做個有善心的人。楚昭玉伸手擦掉那滴眼淚，閉上眼睛猛地呼吸了一大口。

待她走出竹林時，忽而撞見了站在盡頭處的宣於槡。他似乎偏愛純黑色的衣裳，與他冷峻孤傲的氣質倒是十分的相稱。

宣於槡問：“如何，可否好好與他們道別？”

“陛下何意，昭玉有些不明白。”楚昭玉問，確實不清楚宣於槡是什麽意思。

宣於槡笑道：“你還不知道嗎，剛才的那一面，將是你們的最後一次見面了，我以為你是特意前來好好與他們兩個人告別的。”

“最後一面……陛下決定處死他們了？”楚昭玉有些詫異。

“不，不是我處死他們，是他們選擇了死亡。從一開始，他們就應該料到會有這樣的結局了。”宣於槡的眼睛如同兩口古老的泉眼，不時發出幽深之色，讓人不敢多看。

楚昭玉垂眸，說：“死亡原本就是所有人的歸宿，從出生的那一刻起便已經註定。只是有的人走的晚，有的人走的早罷了，被時間所限制，卻也是唯一能夠突破時間的。”

“他們死了，你應當高興，而不是一籌莫展。”宣於槡對身邊的兩個侍衛使了個眼色，他們默默點了點頭，從竹林中退去。

楚昭玉看著他們行走的方向，便知道是去處決宣於默和宣於啟了，她說：“無論陛下做什麽決定，都是合理而聖明的。”

“燿光回來了，是嗎？”宣於槡忽然換了個話題。

楚昭玉笑道：“你不是已經知道了，還來問我？”

“你此次前來，也是間接與她相關，對嗎？”宣於槡早已掌握天下之事，卻仍舊小心翼翼的向楚昭玉尋求燿光的一舉一動。

楚昭玉說：“沒錯，楚家和東裏家的恩怨持續了這麽久，是該有個了斷。燿光做的沒錯，都是我們楚家對不住東裏家在先，無論她想怎麽做，我都無怨無悔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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